Mt南燭子提示您:看後求收藏(繁體小說www.fantilab.com),接著再看更方便。

清晨薄霧散去,陽光透過窗子,灑落在少年的睡臉上。

景天伸手撓了撓被曬得發癢的面頰,翻了個身繼續酣眠。

這日風清日朗,是蜀中難得的晴天,渝州城的商鋪早早地開了門,各州商人往來貿易,市面上仍是一派繁華景象,彷彿昨晚的地震從來就沒發生過。

昨夜忙了大半宿,從不晚起的景天竟睡到了日上三竿。

忽的房門被人狠狠踹開,一個瘦猴似的青年急吼吼地竄了進來。

“阿天!你要睡到什麼時候!趙管事在到處找你呢,你還敢躲在這裡睡懶覺!”

瘦猴青年看著景天兀自熟睡。

頓時氣急大叫。

那聲音就如同猿猴長嘶一般,十分尖銳。

“嗯……”景天坐起身來,揉了揉惺忪的睡眼,長長地伸了個懶腰:“哈啊——現在什麼時候了……啊呀不好!”

景天猛然驚叫一聲,倒把那瘦猴青年嚇了一跳,罵道:“你喊什麼你……”“糟了糟了!已經天亮啦,哎呀晚了晚了!”

景天顧不上身旁站著的青年,跳下床就往門外跑。

那瘦猴青年剛想追,卻見景天又急急忙忙地跑了回來。

“差點忘了!這個東西一定要帶上!”

景天拿起架子上的茶壺蓋子。

一夜之後,蓋子上的生膠已經晾乾,看不出一點的縫隙,完整如初。

景天伸手擦了擦說道:“還好,已經粘結實了。

希望不會晚,要不然就沒命了.”

說著景天又想往外跑,瘦猴青年一把揪住景天的脖領子,硬生生把景天拽了回來,呵斥道:“你幹嘛去?大早上趕著去投胎啊!點卯都不到,你是不是不想幹了?”

景天急道:“滿都我有急事,沒時間陪你囉嗦,有事回頭再說!”

“你給我站住!我管你有什麼急事!趙管事在到處找你呢,你最好趕緊過去!告訴你去晚了有你苦頭吃!”

瘦猴青年說著一甩手從景天的房間裡走了出去,一副尋人晦氣的模樣。

這瘦猴青年名叫黃滿都,年紀比景天大不了幾歲,在永安當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算個執事總管,平日裡最擅長的就是溜鬚拍馬,跟在大管事趙文昌的屁股後頭到處晃悠,看誰不順眼就上去罵兩句。

此人一身精瘦,目露精光,表面上大夥都順著他,私底下也都對他不屑一顧。

聽說趙文昌在找自己,景天頓時一陣頭疼。

趙文昌剋扣起夥計來可不是說著玩的,這人平日裡就尖酸刻薄,仗著跟唐門沾親帶故更是橫行霸道。

要是再忤了他的意,還不知道他要怎麼折騰自己。

出了房門,陽光從頭頂灑落,暖洋洋地照在身上。

景天抬頭望去,頭頂碧空如洗,晴朗萬里,昨夜那腥紅如血的天空彷彿是做夢一般。

景天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傷口。

傷口已經結痂,面板上有一個刺目的黑色傷疤。

毒素似乎沒有擴散的跡象,景天試著活動了一下手臂,也沒有不舒服的感覺。

“唉,真是人在家中坐,禍從天上來.”

景天心裡盤算這傷口一時半會應該不會有事,還是先去把趙管事打發了為好,於是邁步往後堂走去。

永安當後堂裡是十幾間客房,專給有大宗交易的顧客休憩。

景天快步穿過後堂,一路上有不少認識景天的住客跟他打招呼,景天也只得匆匆回應了一下。

到了後院,走到趙文昌房前將門推開。

房內趙文昌正在煩躁地來回踱步,身旁的桌子上放著個青布包袱。

這人一身明黃長衫好似套在骨架上,兩撇八字鬍又尖又細,雙肩佝僂手負身後,真個是“面無三兩肉”,一臉的尖酸刻薄。

看到景天走進門來,立刻吊著嗓子喊道:“阿天!又到處閒逛不做事!是不是!”

“不是、不是!”

景天陪著笑臉拱手道,“我要出門辦事,您……您有什麼吩咐等我回來再說行嗎?”

趙文昌作色道:“你架子不小啊!還敢要我等你!不想活了是不是!”

“老天!為什麼這時候說我不想活了……”景天后脊一涼,苦笑道:“我真的有事情,是……是那個……啊!是……丁叔交代下來的.”

趙文昌哼道:“哼!他有什麼重要的事非你做不可?讓別人去做好了。

你過來看看,這幾樣古董是真的還是贗的.”

說著走到桌前,將那青布包袱小心翼翼地開啟,生怕碰壞了一點。

景天一聽到古董二字,立刻兩眼放光道:“古董嗎?來來來,在哪裡快讓我看看!”

趙文昌道:“用不著那麼興奮,你小心心這是我剛買的,弄壞了你一輩子也賠不起!”

景天悄摸翻了個白眼,心道您老人家買那麼多回古董那次買到過真貨了。

也虧得你肯一次次上人家的當。

說道:“那我還是不看了,弄壞了怎麼辦?您還是去找丁叔吧,我還有事呢。

反正估計也真不了.”

說著又要往門外走。

趙文昌急道:“回來!什麼話,這次絕對是真的!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,不信你看看!”

將青布包袱在桌子上攤開,露出了五樣古董器皿,磨著牙低聲道:“可惡……不會每次都走黴運吧……”景天走上前,只見青布包袱上端端正正放著一個獸面紋爵,一個玉雙龍首璜,一個青瓷薰爐,一個玉蟬出牙環和一個白釉燭臺。

僅僅是這麼一掃,放光的眼睛瞬間暗了一大半。

趙文昌見了景天模樣,心頓時涼了一大截,急道:“怎麼樣啊,這是不是真的?”

“別急別急,看古董這種事可急不得.”

景天慢條斯理地將那幾樣古董一一拿起,放在手中仔細端詳。

趙文昌在一旁急得直跺腳,這古董可著實花了他不少錢。

原本打算到時候提高價碼好好宰一筆,如果是假的自己可就血本無歸了。

趙文昌雖然急得腦門冒煙,卻也不敢出聲打擾景天。

他知道這小子雖然整天到處閒逛,還喜歡收集些破磚爛瓦,但是他看古董的眼光確實毒得不行,甚至連老朝奉丁時彥都及不上他。

也不知這小子是哪來的這個本事。

過不多時,景天一一看罷五樣古董,把古董往桌子上一放打了個哈欠道:“什麼嘛!沒有一個是真的!我看您又被蒙了!”

趙文昌只感覺腦子嗡的一下,不自覺喊破了聲,急道:“這怎麼可能,你沒看錯吧!這個……還有這個,都是有出處的!當時那個麻臉還找了個鑑定師專門給我看過了!這怎麼會是假的呢?”

景天拍著胸脯笑道:“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,這麼粗劣的贗品我一眼就看出來了,一定不會錯的。

不信你看.”

說著伸手拿起獸面紋爵,說道:“這個紋爵,做工粗略不說,做的人還絲毫不懂紋爵的來歷。

商朝的饕餮紋根本不是這個圖案,這一看就是假的.”

趙文昌接過那獸面紋左看右看,早已經傻了眼了。

景天又拿起那隻青瓷薰爐,說道:“這個就做得更拙劣了。

不管是做工鐫刻還是鏨花都不是南朝的手筆。

正品的南朝青瓷薰爐,全器應該施青黃色釉,開冰裂碎片,煙香由花間孔隙飄出。

但是這個用的卻是本朝的淺色釉,而且花瓣間的孔隙太少了,能散出的香味連正品的一成都沒有.”

“這……這怎麼可能!”

趙文昌看著自信滿滿的景天,目光在桌子上的古董裡來回周旋,似乎想找個什麼救命稻草,忽的一把抓起那玉雙龍首璜說道:“這個總不會是假的吧!這個跟我之前見過來當鋪典當的玉璜一模一樣,當時你不也說那個是真的嗎?”

“是啊!這倒是個不錯的贗品,做工相當精緻,但是騙不過我的眼睛.”

景天接過那玉雙龍首璜左右一端詳,臉上露出笑容,猶如發現了戲法破綻的孩童一般,說道:“只可惜雖然做工不錯,材料卻太過拙劣。

真正的玉雙龍首璜用的是戰國青玉,青玉的質地非常細緻,手感也很溫潤,光澤柔和。

而這個……嘖嘖,你看看,這邊都快老化成黃色的了.”

“可惡!氣死我了!我要去找那個死麻臉算賬!”

趙文昌一把搶過那假的玉雙龍首璜,一股腦往包袱裡一塞,哪還有剛才小心翼翼的樣子。

景天雖然明知道那是贗品,畢竟做工還算不錯,看著趙文昌這樣糟蹋也不由得有些心疼。

趙文昌把包袱往竹竿似的身條上一背,氣沖沖地往門外跑去。

打發了趙文昌,景天出了門向大堂走去,當鋪內一大早已經上門了不少的顧客。

有來自各州各地的商家大賈,也有渝州本土的市井小民,大堂裡充斥著討價還價的聲音。

景天剛走到門口,那看大堂的黃滿都就衝景天喊道:“哎哎阿天,你這是要去哪?就不怕管事的曉得了——”景天說道:“你可別亂說,是丁叔差我去辦事的.”

黃滿都哼了一聲,說道:“現在管事的可不是你爹了,還那麼懶懶散散的,小心讓你捲包袱滾蛋!”

景天皺了皺眉,懶得搭理他,剛要出門時,忽然看到大堂裡一個熟悉的身影。

那是一個素衣女子,身材高挑,手裡拿著一隻翡翠鐲子正在跟夥計講價。

景天看著那鐲子不由得一怔,走上前道:“文倩姐,你來當東西啊?”

那女子轉過頭,說道:“小天,正好你來幫我看看,這隻翡翠鐲子能當多少錢.”

景天接過文倩遞過來的鐲子,略微端詳了一下,說道:“文倩姐,這個鐲子不是柏大哥送給你的嗎,你怎麼捨得把它當了呢?”

文倩說道:“沒辦法啊。

昨天晚上的地震把家裡的米缸都翻掉了。

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那裡盡是老鼠,做不成飯。

阿韜這幾天又病了,只能先把鐲子當掉換點錢,再想辦法吧.”

景天知道文倩的丈夫柏維赴京趕考,文倩一個婦人操持家計,還要照顧丈夫的弟弟,十分不容易。

他低頭仔細看著那翡翠玉鐲,端詳之下,不由得有些納罕。

這玉鐲不論是成色,做工,透水,光澤,都堪稱上品。

瑩綠色的玉質彷彿有水光在流動,墨紋上隱隱透出青光,即使是見慣了各種寶物的景天都很少見到過這種成色上佳的鐲子。

景天心想柏大哥能夠把這個鐲子送給文倩姐,兩人情誼篤深,可想而知。

“文倩姐,這麼好的鐲子你要把它當了,真是太可惜了.”

景天說道,“這個鐲子晶瑩透亮,質地上乘,我看至少能夠當……”“等等!給我看看!”

黃滿都上前一把搶過景天手裡的玉鐲子,瞪著三角眼在那裡盯著,抬頭打量了一下文倩,又打量了一下景天,哼了一聲說:“就這成色,還好呢!我看最多給你當一百文錢,再多也沒有了.”

文倩臉上變色,說道:“什麼……一百文?”

景天說道:“不會吧,你開什麼玩笑?就是最劣質的玉鐲子也不止一百文錢吧!這個鐲子的品質不管拿到任何當鋪,至少也要二十兩銀才能出手.”

“二十兩?我看你才開玩笑吧!”

黃滿都哼了一聲用鼻孔看著景天,但他的個子沒有景天高,只能努力把腦袋往後仰,說道:“阿天,這當鋪什麼時候輪到你說了算了?我說一百文就一百文,不當就趕緊走!”

景天爭辯道,“這……就算我說了不算,那也輪不到你說了算吧!你要是不信咱把丁叔叫出來,讓他好好看看?”

黃滿都撇著嘴說道,“就這麼個破鐲子還讓丁叔看?阿天,你以為現在的管事還是你爹嗎?你以為你還是景大少爺呢?你以為你幫管事的鑑定過幾個假貨你就了不起了?”

景天的父親景逸正是永安當上一任管事,但是他在景天六七歲時就病故了。

景天已經記不清生父的樣貌,只是從當鋪裡幾個老人的嘴裡聽說過,景逸生前是一個頗有善舉的人,跟現在的趙文昌更是大相徑庭。

景天不願與黃滿都多說,轉過身對文倩說道:“文倩姐別理他,我們把鐲子拿去給丁叔看看。

他說能當多少就當多少.”

文倩輕輕嗯了一聲。

恰在這時,一個鬚髮灰白的老者從後堂走了出來。

那老者頭戴一頂文士帽,臉上戴著一隻單片鏡,身材略有些佝僂。

那老者走向景天說道:“我看到管事的剛才氣沖沖出門去了,又出什麼事了?”

景天說道:“他能有什麼事,就是又買了一堆假古董唄。

丁叔你看看這個鐲子成色如何.”

說著將手裡的鐲子遞了上去。

老者接過了鐲子,低頭一看嘴裡輕輕地誒了一聲,伸手扶正了鏡片仔細端詳,片刻之後說道:“好,好,好啊!難得的上品。

我看這個鐲子,能當二十七兩五錢紋銀.”

這老者正是老朝奉丁時彥,也是是景天的古董師父。

景天的古董知識都是得他所授,但景天卻有一種過人的天賦,僅僅是憑感覺便能夠看出大部分古董的真偽,這點連丁時彥都有些自嘆不如。

文倩心中激動,聲音微微發顫道:“真……真的能夠當二十七兩嗎?”

黃滿都一個氣急,直接飛奔過來跳到景天和文倩中間,說道:“哎哎哎!等等等等!誰說能當二十七兩了!丁叔說了也不算!這錢太多了,要當就等趙管事回來了再說!讓趙管事親自看看!”

景天說道:“滿都你不要太過分啊!丁叔都說這個鐲子值這些錢了,你還想怎麼樣?”

黃滿都說道:“嘿嘿,我想怎麼樣?我只想等趙管事回來,讓他看看這個鐲子值多少錢.”

景天心想趙文昌這個鐵公雞向來是三出十九歸,這個鐲子到了他的手裡,說不定他眼睛一紅,強塞給文倩幾文散錢就把鐲子收了去。

那可萬萬不行。

當下直接轉向當鋪櫃前的夥計,說道:“別理滿都,這個鐲子就按照丁叔開的價格當了吧.”

黃滿都扯過景天的衣領子,呲著牙一副要幹架的模樣,說道:“阿天!你想幹什麼!反了你了!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?”

景天渾不在意,呵呵一笑道:“你是我爹還是我娘,我為什麼要聽你的?”

“你——”“我如何啊?”

兩人正爭執不下,文倩忽然伸手從櫃檯上拿了那翡翠玉鐲,說道:“好了!這個鐲子我……我不當了!”

轉身向門外走去。